从山巅出发
从山巅出发,需要走很长的山脊和台阶。
原先在山下看不到的,都呈现在眼前。这幅泼墨山水,在辽阔深远的幕布上显得青苍。刚才从山下远眺,黛青色的山体一层层叠压过去,犹如近在咫尺的画作,隔着山的淡雾薄霭。只有到达山巅,一路走下来,才能看到大山的皱褶里还有看不完的风景。
从缆车上走出来,平坝上的天空更蓝了,伸出手,好像能够摸得着云彩。它们从身边飘荡而过,犹如把我手里的折扇打开了,上面有藏匿的山水小品,有木屋、炊烟和人家,随着打开的折扇,开始动了起来。山谷藏在隆起的坡后,有觅食的鸡和蓄水池塘,有次生森林和黄艳菜花,还有打柴樵夫和放羊牧童,他们对自己在画中的角色浑然不觉,也对眼前的风景浑然不觉。行走中看得最多的,是山窝里的庄稼纠缠在一起,陡峭的坡道纠缠在一起,茂盛的树藤纠缠在一起,杂乱的茅草纠缠在一起。那些叠压起来的山景,隐藏在每一座大山屏风后面,没有游客胆敢拽着树干,冒险到山崖上观望。山窝里坡势和缓的庄稼,代替了十万大山的走势,而我们在山脊上的走势,说不清楚是在层叠里,还是在纵深里。偶尔可以在山垭处,看到画布上的远方,仍然是熟悉的层叠山峦,它的内里,可能还有这样的风景,或者不同于此的风景。
居住在山巅上和山旮旯里的居民,山是他们的家园,也是老友,让他们心甘情愿厮守其中,成为山的儿子。起伏的山峦,暗藏了诸多艰涩的符号,只有属于山峦的土著居民,才能够解读清楚。南方的山,与北方凝重沉实的山岳不同,山峦秀丽、高耸陡峭,注定上山难,所谓爬山,皆不可能。坐缆车上了山,如果想自己走下山,没有当地人的指引,会找不到起伏上下的路。在景区里,下山的路是设定好的,导游指给我们看,并再三告诫注意事项。我决定走下山去,这样才有从山巅开始出发的意义,否则,仅在山巅上观山看景,肯定没有从风景里再走到风景外的感觉。走在下山的盘山天梯上,所有的杂念都要摒弃,屏住呼吸,看着脚下不断延伸的石阶,义无反顾地走下去,容不得回头后悔。我面前的风景,在身边缓慢地降落下来。刚才还在远处眺望的山峰,现在竟然从身边擦肩而过,临到跟前,才想起这山峰如此熟悉。在擦拭汗水的同时,还可以凝神于山谷里倚天长剑般矗立的山峰,剑柄流逝在幽暗岁月之中,剑尖却依然指向亮丽天穹。
石阶仅容两人错肩而过。一侧是峭壁上的树藤,默然无语地看着腿脚累至僵硬的下山客,另外一侧是被树丛遮掩的魂归之处,可以看到飘在树梢上的山头,稍不留意,可能就做了山神门前的走狗。这样的累乏境况,是自找的,走至半途,就由不得自己了。在山中没有半途而废这个词,看看前面,是在山的又一层境界里,原来熟悉的山峰早没了踪迹,后悔也没有用。感觉山风拂过汗如雨下的脸庞,阳光斜向阴暗的山谷,山里的气息此时清爽充盈,使人顿时振作起精神。下山难,难的是自己的脚尖,老是够不到该落脚的地方,险情始终笼罩在头上,战栗之余,干脆停下脚步,仔细倾听自己走过的云深之处,传来鸟雀清脆的啼鸣。
我知道,在大山深处,我还不如一只飞去来兮的鸟雀。可是我尝试过了,就从山巅出发,一路走下山去,把山峦彻底征服。我在下山的过程中,看到的是满山险峻峭壁和驳杂草木,根本不晓得自己也会成为别人视线里的风景。没有我的存在,我想这魅力山水,肯定也要大打折扣。(李新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