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尼亚:在腐败阴影下执着前行
2010年1月5日,在肯尼亚首都内罗毕,人们搭乘一列超载的火车。为了抗议收入的减少以及表达对政府腐败的不满,肯尼亚主要城市的小型巴士司机举行为期3天的罢工,这使得肯尼亚的公共交通接近瘫痪。
肯尼亚历史上几度沉沦。 在法国人到来之前,这里还是原始的部族文明,连个国家名字都没有。法国人走了,肯尼亚由英国托管,直到 1962 年才独立。历史在这个东非国家留下诸多印记。2010 年末,笔者在肯尼亚首都内罗毕住了一个多月,所见所闻,令人深思。也许是“旁观者清”的缘故,透过其独特的民俗风情后面,一个非洲国家缓慢而执着的民主进程,在我面前逐渐 显影。
铁皮屋后面的贫困阴影
要了解肯尼亚,铁皮屋是一个不错的切入点。
虽说是一国之都,内罗毕的经济发达程度并不高。铁皮屋与豪宅形成的反差,成为城市一景。白铁皮盖顶,墙壁的建筑材料则各有章法,砖、石块、木板都可派上用场。有的用泥,类似于中国北方的“干打垒”。最差的,用木棍和塑料片拼凑而成,远看摇摇欲坠。这种“房子”,即便在热闹的城区也可见到。贫民区没有水、电设施,没有煤气,也不像中国那样有最低生活保障,贫民度日之艰可想而知。出内罗毕城,去东非大峡谷,公路两边时有铁皮屋出现。这还算较正规的住宅。方方正正的低矮屋子,大概几十平方米,朝 4 个方向各开了 1 个房门,4 个家庭蜗居其中。
肯尼亚是非洲的第二大发达国家,仅次于南非。但这种“发达”是相对于整个非洲的落后而言。我在前往肯尼亚之前就得知,艾滋病是这个国家的一大痼疾,平均每 4 个人中,就有一个人是艾滋病毒的携带者!贫困加上艾滋病,使得这个国家的人均寿命才42 岁。联合国一位工作人员告诉我,他们经常去乡村进行防治艾滋病的宣传和救助,许多黑人并不清楚艾滋病的防范,有的连安全套都不会使用。如此高的艾滋病感染率,让人对这个民族的前景生出忧虑。
仅河南上蔡县一个艾滋病村,在国人心里就够震撼了,何况面对的是一个感染率如此之高的人群!但在肯尼亚生活,这方面不会产生恐惧感。
饥荒仍是这个发展中国家挥之不去的阴影。2009 年,肯尼亚西部的西波科特地区,因为饥荒,发生了一些家长闯入学校,争抢政府为学生提供免费食品的事件。后来,学生们不得不和家长一起到野外去寻找野果充饥。内罗毕的生活水平跟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中国有些相似。市场上的肉类太贵。大米多为进口,价格高。许多黑人的主食,是玉米土豆制成的糊糊,加上一种当地产的香蕉。
旅游行业的复苏以及茶叶和园艺收入的反弹,刺激着这个以农业为基础的国家的复苏。但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其国民的生存状态仍不容乐观。
“行走的提款机”
肯尼亚的社会腐败已不是秘密,而偷盗行为则让外国人防不胜防。
去年,我女儿两口子去肯尼亚工作,没租到房子前,暂住在内罗毕一家中国人开的宾馆里,不想有一天下班,发现照相机、摄像机、美金,包括证件在内的贵重物品被盗一空。接到报警,警察很快就来了,开口就问失窃多少美金,对其他物品被盗似乎不太关心。宾馆方有证据表明,此案系宾馆服务员内外勾结所为。
但此事最终不了了之。警察没有拘捕任何嫌疑人,也没有找回被盗物品。最可气的是那个宾馆服务员,居然当着受害人的面打电话,跟其同伙约定攻守同盟。一开始她讲英语,猛然间觉得不妥,稍露慌张后,马上改用当地的斯瓦希里语。
大小是个国际问题,总得有个说法吧?结果宾馆老板做冤大头,作了赔偿。大家都知道宾馆服务员参与了作案,但因警方没出示相关法律证据,老板也奈何不了,既不能开除,也不敢谴责,但这口恶气不能不出,于是按当地法律,支付了3个月工资,找了个裁员的借口,让她回家了。
有意思的是,没多久,除了现金和贵重物品,被盗的所有证件、银行卡,全部从邮局寄来了。
也算是盗亦有道吧。
内罗毕的菜市场只卖蔬菜和水果。使馆区附近有一家专卖肉食水产的店子,老板是一位印度人。令人惊讶的是,不足 100 平米的营业场地,竟然装了9 个摄像头,每一个角落都有电子眼“盯”着。一位老乡告诉我,店家这么做的目的不是防范顾客,而是便于“内控”,“稍不注意,员工就会 偷窃”。
城郊有几处道路正在施工,施工方是中国的一家企业,那些操作工程机械的技术工人,多是中国人。那天我乘航班回国,发现机上的乘客,除了少数外国人,其他全是在非洲工作的中国工人,他们的工作服上印着中国企业的名称。原来,中国企业这么做事出有因:一是当地人的惰性,喜欢迟到早退,不合格者还不能随便辞退;二是担心设备和财产被盗。当地黑人的工作效率低,从营业员扎堆现象可见一斑。那天中午我们去市区一家小餐馆用餐,顾客不多,小小的厨房里竟然挤着五六个厨师,眼看着他们慢慢吞吞干活,觉得不可思议。后来发现这种现象很普通,就见多不怪了。
肯尼亚是一个传统的黑人社会。所有外来的欧美人、亚洲人,当地统称为白人。有人给白人取了个外号“Walking ATM”,意即“行走的提款机”。黑人眼里的白人是富翁,取其钱财,不过是未经许可光顾了一回“提款机”,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有人说这跟我们历史上打土豪分田地的社会心态有点相似。
肯尼亚 70% 以上的公民信奉基督教或天主教,部分公民信奉伊斯兰教。当地黑人之间如发生偷盗事件,则非常严重。盗贼将在族群里受到惩罚。但潜规则也无所不在。 偷窃的对象如果是外国人,则并不丢人。一位知情者说,他们之间谈论这样的事,语气坦然,丝毫没有自责或掩饰,相反还颇有成就感,就跟运用智慧,获得了他们想得到的东西一样。
当地抢劫犯罪多发,但因此杀人的事却很少发生。一般情况下,作案者适可而止,得手便罢,很少把人整得囊空如洗。盗抢多发,开车去闹市区必须把车窗关上,否则,在某个路口遇到红灯,可能会有一只手伸进来,把包或其他物品拎走。听说还有一种雷人的抢劫:抢劫者端一罐子大便,到了跟前便揭开盖子,双手奉上,也不言语。识相的掏点钞票消灾,若不识相,惹得对方恼怒,来个“醍醐灌顶”,浇得满身屎臭。但我们运气好,没有遇上。
在艰难的反腐败中进步
腐败和暴力事件的频发,影响着肯尼亚的国际形象。公开的消息是:肯尼亚在透明国际 2010 年腐败感觉指数上下跌了 8 位,在 178 个国家中排第 154 位。
记忆犹新的是,2008 年发生的选举暴力事件,牵涉到政府多名高官。尽管肯尼亚承诺已久的反贪污斗争在新宪法的鼓舞下加快了步伐,但肯尼亚的反腐斗争是否成功还有待观察,其面临的一个门坎将是:曾卷入丑闻的高官是否被判有罪。这也是肯尼亚民众在期待的答案。
渐进的发展,交织着频发的腐败和暴力事件。在我踏上肯尼亚国土后的第三天,内罗毕市区一辆大巴车上发生了手榴弹爆炸,多人死伤。
最大的那次爆炸发生于 12 年前。美国大使馆遭到袭击,死亡 213 人,5000 多人受伤。除 12 个美国人外,死者多是当地居民。惨案发生后,有人在联合国非洲总部大院里种植了 213 株咖啡树,以纪念遇难者。如今小树已经长大结果,果实被制成速溶咖啡,作为纪念品低价卖给参观者。在大院里的小卖部,我花 240 先令买了两罐,瓶贴上的英文介绍了它的特殊意义。
从内罗毕往东,数百公里外,是战乱中的邻国索马里。当局为防止恐怖袭击,加强了防范措施。在一些公共场所,常可见到巡逻的军警,两人一组,皆全副武装,他们不是佩戴手枪,而是把黑亮的 AK47 或 M16 提在手上,好象随时准备开打。人们似乎习惯了这种场景,公路上车水马龙,商场里人来人往。在 Nakumart 超市一角的露天咖啡厅,我看到一个黑人青年跟他的同伴在遮阳伞下弹着吉它唱歌,荷枪实弹的士兵从身边经过,他们视若无睹。商场一侧的墙上,是一张印有奥巴马大幅头像的宣传画。商场里印有奥巴马头像的T恤也常见到。肯尼亚人为他们的土地上史无前例地诞生了一位美国总统而颇感自豪。
在肯尼亚生活,多数时候还是惬意的。车辆密度很大,交通设施落后,却极少出现人为塞车,交通事故也很少。吃、穿、用都可放心,商场和超市里找不到假冒伪劣商品。不必担心黑心米、潲水油之类的垃圾出现在餐桌上。婴儿不会遭遇毒牛奶之害。购物时不必担心消费陷阱。空气干净,天空总是蓝色,动物们四处游荡。没有谁会为了吃到“野味”去打动物们的主意。一到夜晚,我住的院子里常有猴群出现。在外来者眼中,这个黑人民族尽管有种种的不是,但他们并不堕落,更不会为了利益不择手段去残害自己的同胞。很多时候,要反思的是我们这些外来者。
在腐败和贫困的夹击中艰难前行,这个东非国家留给我如此印象。
在我离开前,听说肯尼亚已经修改了宪法。除了反腐,新宪法还对总统的权力有了更大的制约,强调建立新的县一级自治地方政府,分享国家预算,使农村发展更为平衡。当地媒体称,2002 年靠着反贪污纲领而上台的总统姆瓦伊齐贝吉也支持新宪法,他要求被指控腐败的公务员在被起诉期间下台。一位在肯尼亚工作了两年的国际机构工作人员认为,修改后的宪法预计会使政局更加稳定,会消除过去那种赢家全赢的体制,“大家最关心的是,新宪法何时能卓有成效地实行”。